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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、報得三春暉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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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尉遲,狄某又來叨擾了。”

“坐吧。”

裴東來側過臉看了眼狄仁傑,手下沏茶的動作不免重了幾分。

自從前幾日二聖為龍王案賜下慶功宴,尉遲真金突然開始對狄仁傑和沙陀和顏悅色了起來。可是怎麽問師父都不肯告訴我原因,裴東來盯著烹茶的爐火,恨恨想道,定是這狡詐的小胡子使了什麽奸計,總有一天我會弄清楚。

狄仁傑一眼就瞥見紅發寺卿大熱天裏依舊捂得嚴嚴實實的領口,頓時嗓子發癢,連連咳嗽幾聲才開口道:“尉遲,龍王案已結,之前抓捕的東島人中有些並非霍義一夥,眼下是不是該放人了?”

“狄仁傑,你還真是濫好人。東島幫意欲滅我大唐根基,就算將全部東島人都關押起來,也算不了什麽。”尉遲真金接過徒弟遞來的茶盞,輕抿一口:“二聖既無旨意,放了便是。”

“大人謬讚,狄某不過是遵循律法罷了。”狄仁傑微笑著拱拱手,見東來端起另一盞茶走了過來,正要伸手去接,卻見年輕的白子施施然坐到寺卿身邊,自顧自啜了口盞中香茗。

“東來啊,好歹給狄某也來一盞?”

“本座的徒弟,將來可是要接本座的班做大理寺卿的,你一個少卿,憑什麽要他伺候你?”尉遲一把攬住東來,得意洋洋道。

“哎,尉遲,這可不好說啊,”狄仁傑笑道:“萬一是我這少卿先接班呢?”

“你?”尉遲真金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:“狄仁傑,你應該很清楚,接了亢龍鐧的人,不會在大理寺待很久。”

狄仁傑失笑起身,自己為自己斟茶:“不過尉遲,我覺得東來對做寺卿並沒有什麽想法哦。是吧,東來?”

裴東來無視狄少卿投過來的戲謔目光,將尉遲真金面前茶盞向前推了推:“師父,喝茶。”

雖然沒有人理睬,狄仁傑仍然心情頗佳:“再過大半月便是中秋,之前二聖下旨,召皇族共聚,同賞明月,近日來諸王陸續進京,極為熱鬧。值此之際,大理寺釋放那些東島人,讓他們也能趕上中秋團圓,實在是一段佳話。”

“呵,”尉遲真金挑起雙眉,傲然道:“放他們回去,也好教他們知道,我大唐煌煌,光耀萬載,一個小小的東島,妄想撼動我朝天威,無異是癡人說夢!”

談話之間,鄺照匆匆而來:“大人,信陽縣主暴斃,江都王府派人請大理寺徹查!”

“信陽縣主……”尉遲真金思忖片刻:“她今年才七歲吧?前段時間聽說染了重病,江都王府四處延請名醫診治,沒想到這麽快就過世了。既然請大理寺徹查,想必縣主死因有異,狄仁傑,你去叫沙陀來,我們去看看。”

大理寺一行人到達時,王府已經從乍然失去小主人的慌亂中鎮靜下來,王妃房氏突遭喪女,悲痛過度幾次昏厥,全靠江都王李緒一人管著內外諸事。

“有勞大理寺諸位,”江都王示意幾人坐下:“我這女兒自幼體弱,常年喝藥,這次來神都,許是水土不服,開始只是有些食欲不振,漸漸便意態昏沈,進而臥病不起。請了宮中數位太醫診治,都說小兒底子薄弱,只能慢慢調養,聽天由命。王妃見她始終沒有起色,病急亂投醫,請來許多民間郎中來,開了各種方藥,沒想到最後孩子還是沒保住……”言及於此,他面上一片黯然。

尉遲聞言,不禁問道:“聽王爺這麽說,縣主應是病故?”

“我們本是這樣以為,只是侍婢收拾時,發現了一些異樣,故而特地請大理寺查驗一二。”李緒詢問地看了眼侍立在旁的中年使女,見其屈膝點頭,便起身做了個手勢:“諸位隨我去罷。”

陰暗的小屋,連窗戶都用數層黑布遮得嚴嚴實實,室內一應擺設全無,只在門口連接擺著三座實木大屏,將陽光徹底隔斷。引路的侍婢點亮羊角燈籠之後,眾人才看清角落裏垂著重重帷幕的小床。

“這是縣主臥房?”狄仁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屋內情景,以王府之富貴,這位縣主就算極不受寵,也不該住在這樣的地方。更何況他還可以分辨出,角落裏的小床和門前屏風,皆是上等紫檀打造,雕飾華美,床上帷幕是極珍貴的蛟綃紗,色澤艷麗絕非凡品。在他眼中,這裏實在是處處透著詭異。

“王爺,我等恐要冒犯了。”尉遲真金揖手一禮,見李緒滿臉不忍地點了點頭,東來立刻揭去了窗上黑布,陽光瞬間便打破禁錮照進屋裏,尉遲輕輕將床帷掛起,信陽縣主李甯小小的屍身正躺在被中,靜靜地承受著眾人的視線。

幼女陳屍在前,江都王不忍卒睹,告了聲罪便匆匆離去,只說在正廳等待查驗結果。

李甯嘴角流出的血液已經凝固其中可見少許銀色亮點,沙陀取出銀針,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,只見銀針立刻變了色:“這血有劇毒,”沙陀面帶困惑扯扯小辮兒:“中毒後會血泛銀色,究竟是什麽……”

尉遲真金細看片刻,似覺有異:“沙陀,纏綿病榻之人,是否應該面帶病容?”

沙陀聞言一楞,定睛看去,果然李甯小小的臉蛋白裏透出嫣紅的血色,一頭長發也烏黑油亮,完全不見病態。他似乎猛地想起了什麽,連忙抓起李甯的胳膊。將袖口擼至肘窩。

“果然如此!”見屍身小臂盡頭有極淡的粉色血暈,沙陀興奮地擡起頭:“這是‘灼華’!”

“灼華是何物?”

“此物是漢時葛洪煉丹中偶得,因服之可美容色,一時風靡於富貴人家,但此物有毒,且難以察覺,只有死後才會從屍身上驗出中毒征象。要消其毒性,必須常沐日光。若長期待在陰暗之處,毒性就會逐漸積累,終致毒發身亡。”

咣啷一聲傳來,裴東來飛快握上腰間刀柄,與眾人一起看過去,原來是清醒後被侍女攙扶著趕過來的江都王妃摔倒在地,撞上了門口的屏風。

“你說……甯兒她,是因為沒曬陽光才沒了的……?”房氏憔悴的臉上,一雙眼睛哭得核桃一般,原本明媚的眼中布滿血絲,楞楞盯著沙陀。

“的、的確如此。”沙陀性子害羞,被眼前的美婦人盯得直冒冷汗,連忙低下頭看著地面。

“因為沒曬陽光,因為沒曬陽光……”房氏喃喃自語,無神的雙眼掃過屋內眾人,目光停在被打開的窗戶上,一雙手緊緊揪住了胸前衣襟。

“啊!!!”沈默片刻,她終於迸發出一聲嚎叫,如同夜梟般淒厲刺耳。江都王妃用力推開想要扶起自己的婢女,幾乎是跪爬著撲到女兒床前,抱住信陽縣主的屍首痛哭失聲:“甯兒、甯兒!!!都是阿娘的錯,是阿娘害了你啊甯兒……”

幾人面面相覷,狄仁傑踏前半步,溫聲道:“不知王妃之前為何將小縣主房中光亮遮去?”

“是她說的……”房氏把臉埋在女兒身前,幽幽道:“她說,吃了她的秘藥,就得在暗處做法……”她猛然擡起頭,瞪得大大的眼睛看向尉遲真金:“尉遲大人!是那妖婦,是那妖婦害了我的孩子!”她虛弱的身子受不住情緒如此劇烈地波動,只說了這一句便暈厥過去,頓時四下裏一片手忙腳亂。

在一直陪侍王妃身側的中年婦人指揮下,婢女們將王妃房氏用軟椅擡了回去。那婦人向尉遲等人恭敬行禮:“奴婢許劉氏,是王妃娘娘的陪嫁,王妃娘娘傷心過度,怕是不能再見客。事關小縣主,大人們若有疑問,盡可問奴婢。”

“方才王妃所言妖婦,究竟是何人?又是如何害了縣主?”裴東來問道。

“回大人,之前小縣主久病沈屙,太醫們都束手無策,王妃便請了不少有名的郎中來,也都無甚起色。後來王妃聽說有一位女郎中,手中有秘方,任何小兒疾患都難不倒她。王妃立刻派人尋了她來。那女郎中說,她雖然能治病,但吃了她秘藥的人,大多痊愈後便不能再見陽光,子嗣上也極為艱難。王妃說縣主是皇室貴胄,不在乎這些,她便讓王妃整治出這間暗室,將小縣主安置在其中,並餵了縣主秘藥,說是只要在這暗室中靜養十日,期間不可接觸父母以外的生人,便可痊愈。王妃為此事事躬親,沒想到才七日,縣主就去了……”

“這女郎中是什麽人?”沙陀納悶道:“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洛陽有這麽一位名醫?”

“回大人,這女郎中名叫馮離,有個外號喚作‘陰醫’,我家主人也是偶爾聽人提起便上了心……”

“那你可知這馮離現在何處?”

“大人恕罪,奴婢不知。不過,奴婢這就可以去喚當日找到她的下仆來!”

“讓他去王府門口等著,待本座向王爺告辭後,便要找他帶路。”

“是,大人稍待,奴婢這就去辦。”

“走,咱們待會兒先去見見這位陰醫,去看看她到底是什麽來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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